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视角审视自己奉为圭臬的六字箴言。
要求亿兆黎民灭人欲?
这本身难道不是一种最大的不仁?
一种脱离人间烟火的、冷酷的道德苛求?
他仿佛看到无数挣扎求生的百姓,在天理的高压下,要么沦为伪善者以求生存,要么在无法企及的道德标准前绝望沉沦。
荀子养人之欲,给人之求、化性起伪的思路,虽然刺耳,却在此刻显露出一种残酷的现实温度和可行性,他坚守的“天理”,在生存本能面前,显得如此冰冷而无力,而要知道,朱允熥并非是胡编乱造,他也说清楚了尧舜家庭之变、汤武革命的揭露,以及对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剖析,无情地撕开了三代之治理想化的面纱。
方孝孺猛然意识到,自己一生奉为完美蓝图的应然世界,可能从未真实存在过,它更像一个寄托理想的符号,而非可复制的模板,将这套符号强行套用于复杂多变的现实,其结果往往是灾难性的。
理学所追求的复三代,是否本质上也是一种刻舟求剑?一种脱离历史语境和现实土壤的、注定失败的幻想?
“不可能,不可能!”
方孝孺忍不住脸色发红,拼命的嘶吼道。
他所推崇的、信仰的理学。
此时化为了乌有。
他整个人都仿佛疯疯癫癫了起来。
观星书院内。
其余的士子们看着方孝孺露出这般样态。
各种各样的神色都有。
嘲笑、不屑。
毕竟方才方孝孺在那里口若悬河、颜值谈谈,一副皇帝天下老大,我方孝孺天下老二的样子。
对他们在思想上进行霸凌欺辱。
现在遇到硬茬子了吧?
被三皇孙殿下,说的体无完肤!
哈哈哈,说得好。
当然,也有感觉方孝孺可怜的。
毕竟在这个时代,可以说思想真的代表着一切,而一个人毕竟所追求、钻研的思想忽然被人无情的打破,这无疑是残忍的。
特别是方孝孺。
他年纪轻轻。
在程朱理学的造诣上,很强。
好生当代大儒。
他研究了一辈子的理学,可现在却消失了。
方孝孺现在变成这个样子,也很战场。
还是三皇孙殿下厉害了,寥寥几句话,就对方孝孺的毕生事业彻底的否定,方孝孺一生心血都倾注在传承、阐释、践行程朱理学上。这是他安身立命之本,是他所有荣誉、声望、道德力量的源泉,而三皇孙殿下的言论,无异于宣告他毕生的事业,其核心可能是错误的,至少是存在巨大缺陷、无法有效指导现实的,这种否定,不是来自敌人,而是来自对现实深刻洞察后的逻辑推演,其打击是毁灭性的,方孝孺恐怕现在都能感到,脚下坚实的土地瞬间化作流沙,整个人在急速下坠。
陈南宾这个时候,心中也感到震动,他原本还担心,朱允熥可能说不过方孝孺。
但现在看来。
这哪里是说不过啊。
这都快要把方孝孺给活活的说死了。
这年头,辩论把人活活辩死的,有的是。
甚至古往今来,都有人被活活气死的。
而方孝孺现在这种状态,真的仿佛要被活活说死了。
不怪其他,就怪方孝孺之前太过于嚣张,因此殿下的言论也没有丝毫留情。
殿下所描述的满朝朱紫贵,尽是伪善徒,像一面镜子,此时此刻让方孝孺惊恐地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。
方孝孺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,成为了这套催生虚伪的体系的维护者和象征?他坚守的气节和理想,是否在残酷的现实面前,本身就是一种精致的、不自知的伪善?
陈南宾心中清楚,就是这种自我怀疑带来的羞耻感和罪恶感,远比外在的批判更令人窒息,而最后,殿下那番为天下苍生计、为大明国祚谋的疾呼,像重锤敲打着方孝孺的良知,如果坚持理学真会导致空谈误国、窒息人才、无力应对现实危机,那他方孝孺岂不成了阻碍国家富强、百姓福祉的罪人?这份基于责任感的拷问,比任何理论辩驳都更让他痛苦和动摇。
此刻。
方孝孺面色惨白如纸,额头冷汗涔涔,挺拔的身姿微微佝偻,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担,眼神中不再是锐利的锋芒,而是充满了茫然、痛苦、挣扎和自我审视的深渊。
他嘴唇微颤,想反驳,却找不到一句有底气的话语;想捍卫,却发现信仰的城墙已从内部崩塌,他像个迷失在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