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漫过桃林时,她忽然行楚礼告辞,广袖拂过我昨夜藏《诗》的树洞。我目送她裙裾扫起花雨,见她发间银钗在月光下闪过冷芒——那是楚地特有的\"惊鸟\"形制,钗头可弹出淬毒细针。
直到她身影消失在宫墙转角,我才弯腰捡起她遗落的帕子,帕角绣着半朵凤鸟,尾羽处用金丝线缝了道补丁,针脚竟与我母亲生前补我书箱的手法一模一样。
风起时,桃林深处传来低低的吟诵,是被禁的《招魂》曲。
我摸向树洞,触到一片湿润的碎屑——是楚离歌方才偷偷塞进去的,半片郢都陶片,上面用指甲刻着\"楚人尚活\"四字,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艾草汁。
陶片内侧有极细的划痕,凑近了才看清,是幅简略的楚地地图,郢都位置被刻成深痕,像道永不愈合的伤疤。
我将陶片贴身藏好,忽觉后颈发凉。
转身时,瞥见宫墙上斜斜映着个影子,那影子的发间簪着朵桃花,袖中隐约露出半柄剑柄——正是楚离歌的佩剑。
影子在墙上晃了晃,化作片飘落的花瓣,掉在我方才滴血的竹简上,将\"民\"字染成深红,像极了楚地祭坛上的血祭铭文。
回到书房时,案头《商君书》上的血渍已干成暗褐色,形状竟与楚离歌脚踝的伤疤别无二致。
我摸出她的帕子,金丝线在烛火下泛着微光,补丁处的针脚里竟藏着根细发——发尾染着蓝草汁,是楚地巫祝特有的染法。
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,已是三更天。
我展开母亲遗留的楚地织锦,上面的凤鸟纹被我用秦式云纹绣线补过,却仍在接缝处露出半只展翅的爪子。
忽然想起楚离歌说起郢都野桃时的神情,她眼中的光不是恨,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眷恋,像被连根拔起的树,根须还在拼命攥着故土的残泥。
吹灭烛火前,我对着铜镜摘下束发玉冠。
镜中少年眉目间竟有几分楚离歌的影子,尤其是眼尾那颗朱砂痣,在暗处泛着微光,与她后颈的胎记位置隐隐对应。
母亲临终前曾用楚语呢喃:\"秦楚同源......\"
那时我不懂,此刻摸着镜中痣,忽然觉得那是颗被种下的蛊,等着某滴楚地的血来唤醒。